地产商在我心中的形象是有变化的。几年前我对他们好感不大,但最近几年,这个群体变得可爱了,很多人和我讲着同样的话,尊重并主张同一种价值观。感谢社交媒体还原了他们,又或者说社交媒体改变了他们。
王石就是其中之一。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改变,他说自己30年前就这样,基本价值观从没变过。而任志强接受采访时却说,王石从哈佛回来像变了个人,他赞赏这种变化。王石笑言:“60岁的人到哈佛待两年就改变,那不是夸我而是夸哈佛。”
在任何时候谈论王石都足够吸引眼球。不论他作为万科集团董事长的身份,还是私生活,或者对行业的观点、对人生的态度,以及超出“在商言商”的发言,还有他“不行贿”的标签。
他是个活跃的人,说话时经常会显得很兴奋,还会经常插进几个笑话。但当他表达不同意见的时候,说得最多的话是:“你的逻辑不对。”
他也不喜欢点评别人的观点,不喜欢别人拿任志强的观点让他来表态。我的印象是,只要你不提具体的人,他就没有不能回答的问题。
有人说:“王石说他不行贿,不等于他手下人不行贿”。对此,王石说:“万科经营30年,离开万科的人太多了,我希望有人能找出一单王石行贿的证明;第二,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:我是董事长,部下行贿就是我行贿!万科在财务上没这笔钱。”
我说:“那别人会怀疑你有假账啊?”“这么多年,万科只有一本账。”提到中央电视台对万科偷税漏税的指责,王石斩钉截铁地进行反击。他对任何他认为伤害万科品牌的事保持零容忍。
站在人生巅峰的王石也会表扬别人,比如对“二马”—马化腾和马云:“他们非常优秀,毫无疑问。他们正在用全新的做法,影响中国未来的形成。”
在他赶回剑桥之前,在北京王石谈了感情之外的几乎所有可涉及的话题,比如对当年重庆的态度,比如政治。
他说:“这辈子不沾政治,下辈子也绝不沾。”
“在哈佛我也是名人,但会和中国人保持距离”
当然,就是学术交流(英语水平)也不会差太远,比如谈企业伦理问题,我不会岔到南极谈企鹅去。但跟英国人交流就不行,有一次我说得眉飞色舞,结果坐对面的教授一个劲打瞌睡。
问:书我都看完了,我想问的都在书里,所以……
王石:哈哈,太好了,以后谁再采访我问问题,我就告诉他去看书,书里都有。
问:这意味着采访的挑战性非常高!
王石:你在变着法夸自己。
问:第一个问题,外界可能会觉得,你去哈佛是因为那边想做中国问题的研究,才邀请的你,实际上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?
王石:不是。最先发出邀请的是哈佛大学亚洲中心的执行主任。但这是一个行政职务,只有教授才有发出邀请的权力,而且有条件,被邀请的人要么是大学教授,要么有学术成果,可我都没有。
问:现办职称也来不及……
王石:执行主任要找个教授,他自己不能发出邀请,于是亚洲中心主任就找到我,主任本人就是教授,他和助手就在香港和我见面。事后我才知道那是面试,原来还以为只是一次普通会面。
主任是哈佛大学医学院资深教授,研究课题和医学人类心理学有关,具体说,是研究精神病和基因学的,更概括地说,是研究医学伦理的。而我反复和他强调的是企业伦理,于是合拍了。聊天过程很有意思,他会讲一点中文,我会讲一点英文,说一会他就讲不下去了,我也讲不下去了。但他同意就可以了,不存在要校长批、院长批的问题。
问:去了以后会混中国人的圈子吗?
王石:在哈佛,我很快就成了名人。那里有很多中国人经常过来找我或邀请我做演讲,但我都在公寓住,很少去办公室,所以经常找不到我。我大部分时间在学英语在看书,每天都是凌晨两三点才能睡,那段时间非常的痛苦。
问:你是有意跟中国人保持距离?
王石:是啊,和中国人之间不会用英语对话,而且讲话都是中国人的思维,我必须让自己待在英语环境里。
问:那现在英语交流无障碍了?
王石:还是有很大障碍,只是一般交流没问题,学术交流还不行。当然,就是学术交流也不会差太远,比如谈企业伦理问题,我不会岔到南极谈企鹅去。但跟英国人交流就不行,他们那个调儿……经常不懂他们说什么,他们可能也不懂我说什么。有一次我说得眉飞色舞,结果坐对面的教授一个劲打瞌睡。
“好在(查税)抓的是万科,好在万科敢顶”
我们很清楚企业和政府间的关系,就是交税和收税的关系。我犯不着为股东犯法,我没有偷税的动力啊。
问:前段时间,关于是否偷税,万科和央视有争议,现在怎么看?
王石:央视有五个摄制组,到万科五个分公司来查,他们大概想做房地产企业负面选题。房地产这么高利润,万科最有名,怎么可能不偷税漏税?但万科有底气,站得住脚。
问:难道你们就一点问题都没有?
王石:我确实不能保证绝对没问题,但万科有一条交税的原则,该交的税一分钱不能少。
我们很清楚企业和政府间的关系,就是交税和收税的关系。我犯不着为股东犯法,我没有偷税的动力啊。万科的规模在民营企业里大概是第15位,但我们交税额是第二。
问:有种说法说,万科很少拿到市中心的地,和你刚说的“不行贿”有关吗?
王石:万科就是在深圳中心区都拿不到好地。北京最好的地段是万科公园五号,那还是我们并购得来的,是朝阳区政府一个改造项目,通过引进万科才有的。对万科来说,只有提高品质,没有其他出路。
但最近几年情况好多了,因为万科是明星企业,也可以进市区了,而且市场要公开透明得多,只要出价高,就能拿到地,市场变得平均了。
问:“不行贿”这个标签有坏处吗?同行会怎么看?
王石:没什么坏处。
问:会不会有人说,你的意思是说别人行贿?
王石:这么想我也没办法。
问:拿到好地的人会怎么想?
王石:我说我不行贿,我拿不到太好的地,不等于说拿到好地就得行贿。比如有些政府公司,那地是人家的资源,就不存在行贿的问题。
问:还有种说法是,你王石不行贿,不代表你手下不行贿,这成立吗?
王石:“你不行贿,不代表部下不行贿,现在不行贿,不代表你过去不行贿”,那我的回答是:万科经营30年了,离开万科的人太多了,我希望有人能找出一单王石行贿的证明;第二,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:我是董事长,我的部下行贿就是我行贿。万科在财务上没有这笔钱。
问:但还存在做假账的可能吧?
王石:我再斩钉截铁说一句,从组建万科到现在,我从来只有一本账,我敢说这句话。
问:但“不行贿”的标签也会有好处吧,比如和你打交道的官员们会有另一种安全感?
王石:会有这样的好处,但也有一个过程,一个品牌如果很出名,根本不用行贿,市长省长都欢迎,而且你还可以跟地方开条件,因为各地官员都要考虑GDP,即使贪官也要做事、也要讨好市民,甚至你不但不用行贿,谁引进来还会给你的公司奖励。
问:没准会向万科行贿……
王石:我可以保证万科不行贿,因为公司有严格的机制,但不能保证万科的人不受贿。比如万科作为甲方,工程公司要接你的项目,给你的人行贿,那你下面的经理是不是很有操守,这个没办法保证。
“远离政治是我对生命的定位”
中国在改革开放和社会转型中,包括企业家,都会批评体制,但企业家自己就不专制吗?
问:你觉得对企业家来说,应怎样把握和政治的距离?
王石:远离政治。
中国1949年后,政治一直处于非常强的位置,政治垄断一切,政治代表一切。到文革时期,出现泛政治化,一切都在意识形态的形式下出现。所以现在就呈现出这样一种文化状态,连消费都在消费政治。
我觉得这是很大的问题。比如你在北京坐出租车,司机很容易跟你谈中南海的事,但如果你在伦敦搭出租,司机和你谈白金汉宫的事会被当作一种滑稽。我已给了自己清晰的定位,我不是企业家吗?企业家就要有企业家的思维、企业家精神。所以,我的选择就是和政治保持距离。
问:不会当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?
王石:都不会。但确实有人邀请过我。还有这样的情况,比方说有朋友想加入政协,知道我和深圳市政协主席关系很好,会让我牵线。牵线可以,大家见面聊聊。我就先和政协的人解释半天,这个企业家想为深圳做点贡献,大家可以先建立关系,再慢慢培养,然后三四年之后符合条件按程序才可以加入。
这时政协的人突然说:“王石你要不要加入政协?你想加入马上就可以。”这让我很尴尬,因为我之前还和朋友说,加入政协有多难有多难,但在我这里却又这么容易。所以后来尽量避免这样的事。
问:你会一直远离政治吗?
王石:远离政治是我对生命的定位,我有这么广阔的天地,想登山就登山,想留学就留学,为什么要介入政治?
问:这辈子都如此?
王石:下辈子也如此。介入政治必须有铺垫,要么和人家有密切关系,要么有政协、人大的身份,但我享受生活的状态还没享受完,怎么会介入政治呢?
问:听说过柳传志“在商言商”的观点吧?
王石:这句话我用了很多年,“在商言商”就是我说的远离政治,商人就谈商人的事情,但不等于我回避政治。而且“在商言商”要看什么情况(才能)讲,就老柳一句话是说不清的。
一些媒体喜欢设置一种“任志强怎么说,柳传志怎么说,王石怎么说”的对比,但柳传志这话也不是对着我说的,我也不是对着他说。不是他说“在商言商”,我说“在商不能光言商”,根本不是这样一种关系。
问:但有些企业家组织你很乐于参加,如阿拉善(SEE)、亚布力论坛、中城联盟,为什么?
王石:我有过思考。中国要走向现代化,就需要现代意识和现代组织形式。中国在改革开放和社会转型中,包括企业家,都会批评体制,但企业家自己就不专制吗?类似SEE这样的组织,它的意义在于帮助企业家学会建立、运行现代游戏规则。
但企业和社会组织有很大区别。企业不需要讨论效率和公平哪个重要,更多地讲执行和纪律;而非营利组织考虑更多的是行业利益和社会公益,更多地讲民主、平等,然后才是效率。
问:提到企业制度,你说自己不信教,但认可基督教背景下的企业管理理念。
王石:是这样。西方现代文明基于基督教文化。真正的宗教改革是从中世纪开始的,比如说做慈善、做公益,建医院、建学校,这些都是基督教派生的。最早的大学都是在修道院的基础上建立的,要了解现代文明,一定要追溯到基督教。
所以,你信不信是一回事,了解不了解是另外一回事。更多来讲,我不是从信仰角度看,而是从理解角度看,这是我到哈佛游学的目的,我就是想解决问题。包括现在到剑桥,到不同文化的地方,都有这个目的。
问:你有宗教信仰吗?
王石:我经常这样说:如果你必须让我选择一个宗教信仰的话,我会选基督教,当然是基督教新教,我是从美学上接受它的,不是从灵魂不灭、死后去天堂的角度接受它的。我喜欢哥特式建筑,进去之后,阳光洒下来,感觉有种温暖、向上的神秘力量存在。还有唱诗班、绘画,我都是从美学角度接受它的。
问:这跟你喜欢日本的建筑美学有冲突吗?
王石:基督教美学和日本美学当然不同。日本美学我也很喜欢,但如果从宗教信仰来说,我不会选择神道教。从信仰角度讲,日本没有哪个宗教起主导作用。从影响看,佛教第一,解决死亡的问题;神道教第二,解决出生的问题;第三是基督教,解决再生问题,是典型的泛神国家。
“我曾担心被乱棍打死”
如果再来一次大地震,我肯定是牺牲品。当他们砸麦当劳、家乐福的时候,商务部会站出来为外企说话,他们如果打王石砸万科,有谁保护我?
问:其实你现在很多观点跟2008年引发“捐款门”的观点共用一套价值体系,书里也大段讲述了2008年的风波,现在回忆时后怕吗?
王石:一是当时看,一是事后看。你说有没有后怕,那就是指现在看。我没有后怕,反倒很感谢、很感激。只有那个事件,才让我头脑清醒;只有那个事件,才让我意识到王石是老几;只有那个事件,才让我意识到万科的地位;只有那个事件,才让我感觉到万科的孤立和孤单;只有那个事件,才知道我的状态太超前了。
否则我还自我感觉不错呢,知名企业家啊,《南方周末》评选的八个标杆人物之一啊,全球最大的住宅类开发公司啊,了不起啊……所以,事后看当然要说感谢。
但当时看呢,第一,不存在害怕;第二,已做好准备会遭遇更多,随时可能辞职。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,你必须要面对,这是企业家的职业道德。
问:你会觉得大众跟不上你的脚步吗?
王石:他不可能跟上你的步伐,他跟上你的步伐,你就很一般了。2008年的事情让我意识到,他们表现出狂热的非理性和一致性。
问:道德绑架?
王石:对。本质上这是文化问题。虽然到了消费时代,虽然他们都迷“超女”,也会迷“好声音”,但在最基本的伦理道德上,依然是强求的、非理性的状态,这种状态可以杀人。
问:你的书里说,担心被乱棍打死,当时真有这么严重?
王石:他们要发泄。如果再来个大地震,我肯定是牺牲品。当他们砸麦当劳、家乐福的时候,商务部会站出来为外企说话,他们如果打王石砸万科,有谁保护我?建设部会替我说话吗?商务部会替我说话吗?
问:也有很多人同情你啊?
王石:一般讲有没有人同情我没有用,你替我说好话,有用吗?有分量的保护没有。
问:想过逃跑吗?
王石:有两种选择。有人说:“你赶快跑,你为什么等着?”我说我不跑,人总有一死,在这个问题上,打死就打死了。我为什么忍受耻辱?
可能被打死之后,引起的震惊和反思反而更多,大家一定会悔恨、反思、进步。所以,如果我死了,会比现在不死的震动更大一些。但我当时判断,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。
问:相比2008年,现在房地产商的形象好多了吧?
王石:我觉得本质上没什么变化。
问:比如说N年前,大家提到地产商的话,会想到官商勾结、野蛮拆迁、操纵房价。但现在这种形象变了,甚至一部分人开始成为现代观念的代言人。
王石:原来就有,只是你没感觉到。不是说前两年被妖魔化,现在就好了。现在也是妖魔化。看你从哪个角度看。我们的文化还是觉得商人都唯利是图、不择手段。不同的是,房地产商更显性,老百姓能切身感受到;而煤老板、矿老板不介入零售,不是显性的,但唯他们利是图带来的危害可能更大一些。
哈佛之前和之后,并没有两个王石
重庆的事,我一直在看,但一直回避,现在我后悔了,后悔没有早说话,但我的态度一直没变,只是再不公开表态就不对了。
问:前段时间有种说法是,哈佛前后是两个王石,有吗?
王石:我不去哈佛也会有变化。说有变化,主要是因为有人说我回来之后爱发声了,但我一直在说啊。你看我过去的书《道路与梦想》,非常理想主义。我2006年的观点和现在比没有变化。
问:阅历至此,价值观基本定型了?
王石:30多岁的时候已经定型了,说我现在才变化不是夸我而是夸哈佛。一个60岁的人,在哈佛待了两年就全变了,那哈佛的魅力可就太大了!
但你要说英语水平提高了,确实是;你说眼界更宽,确实是;体验更多,确实是。甚至可以说我是重生,什么是重生呢?就是整个脑筋开动起来,可以回到20年前。
问:会到“重生”的程度?
王石:一方面,一个人年龄大了,脑子开始退化;另一方面,久而久之还会形成一种依赖,觉得脑筋不好用理所当然。但到美国就必须调整。至于是哈佛、麻省理工还是普通学校,都得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。
但更多的变化是别人看不到的,比如我晚上痛苦得想要放弃,快得抑郁症了,因为要过语言关每天只能睡几小时。
这是我的变化,是别人看不到的。
问:“两个王石”的说法是根据你在大众媒体上的言论,比如微博上的你,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只谈花花草草,而现在会涉及更多公共话题。
王石:我的微博内容一直在变化。原来无所不谈,包括政治,只是我警惕地和政治保持距离。但2007年、2008年的经历让我领会到,互联网媒体会抓住你一句话不计其余,造成你名誉受损事小,严重时还会造成公司危机,影响整个公司正常运转。
问:所以只谈花草?
王石:因为我是企业家,不敢在公众场合谈房地产,任何一句话都会被人拿去曲解,我又和政治保持距离,你说我能谈什么?只有谈花花草草。
问:但感觉你是在研究花草?
王石:我喜欢植物分类学,我非常感谢微博逼着我鉴别植物种类,我这几年的植物分类学修养提高非常多。
2012年我去费城开一个会,接待方知道我喜欢植物分类学,就安排了一个学植物学的硕士生陪我参观植物园,但当时不是他辅导我,而是我辅导他,因为他是研究兰花的,只对兰花的分类很清楚。
除了兴趣外,我也在释放另一种信号,那就是对生命的尊重。我谈花花草草不是消极的,而是积极的。你想想,如果一个人对动植物生命都熟视无睹,那对人的关心在哪里?反过来讲,对动植物都关心的人一般是有爱心的。
问:但这与万科有关吗?
王石:万科转型很重要的一点是从专业研究房子到研究环境。作为董事长,在指引万科转型方面必须起积极作用。你能说这样做没有意义?
问:但大家会误以为你在逃避。
王石:我有什么可逃避的呢?
问:你去年发表了关于重庆的微博,说后悔当初采取不吭气的态度?
王石:确实,重庆的事,我一直在看,但一直回避,现在我后悔了,后悔没有早说话,但我的态度一直没变,只是再不公开表态就不对了。
“我再顶级也是本土派”
中国体制走出来的人,学英国更容易,但我们常讲“英国老牌帝国主义衰落了”,反而愿意学美国,但很快发现美国好多东西学不了,比如它的文化、价值观,才是支撑美国强大的基础。
问:问个笼统的问题,你在哈佛游学这两年最大的感受是?
王石:给我的最大感受是它的人文环境,不仅是语言环境、生活环境、学习环境,而是给了你新的天地,让你学习西方的效率明显提高了。
比如你可以接触到最热门的人。举个简单例子,当时发生了一个很著名的事故,墨西哥湾的漏油事件,很快我就能听到事故的总检察官来做报告,他讲得非常有意思。
我们都知道浅海采油,弄个钢架打到海底就可以了,但深海采油,2000米深,打不到海底。我问你,平台怎么固定?
平常人怎么可能研究这个问题呢?但人家一讲你就明白了,简单来讲,钻井平台四个方向有四台发动机,带动四个螺旋桨,它们在电脑控制下不停旋转,于是就可以保持平衡了。
专家讲,因为它的安全阀门太多了,反而导致问题。一道被击穿,大家觉得还有下一道,结果就到了最后一道,大家发现必须采取措施了,但要启动得签字,负责人却度假去了,于是事故发生了。
问:但这些只是知识的增长,而不是观念的改变?
王石:我举这个例子是说,当前世界最热门话题的当事人,就集中在那里,我会长见识,但我的意识形态、哲学观点不会发生很大变化。
问:以你的阅历,去哈佛之前就该很了解西方了,为何走入校园时的感受还是有极大不同?
王石:非常不一样,原来了解的只是毛皮,是书本阅读,现在是实实在在就在那里,而不是通过翻译获得。是自己去理解,这让我感到震撼。
问:哪怕你已被认为是中国顶级的企业家……
王石:我再顶级也是本土派,没有海外生活经历。虽然说“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”,但亲身经历亲身感触是不一样的,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问:你在欧美都待了比较长的时间,两者之间也有很大的区别吧?
王石:原来感受比较笼统、概念化,我们一说就是“欧美”,但从美国到英国后发现,两者差别还是很大的。
比如英国是国家教育,有名大学里除了白金汉大学是私立的,其他都是公立大学。美国就不一样了,公立和私立大学都有非常著名的。另外,英国非常讲等级讲秩序,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家的存在,剑桥本身就是光荣学院。很多学校的建立者不是国王、王后,就是与皇室有关系的贵族。但在美国,讲的更多的是平等和自由。
问:谁对中国更有借鉴意义?
王石:中国体制走出来的人,学英国更容易,但我们常讲“英国老牌帝国主义衰落了”,反而愿意学美国,但很快发现美国好多东西学不了,比如它的文化、价值观,才是支撑美国强大的基础。
“我从没以天下为己任,但我以己任为天下”
几千年农业文明中形成的东西,进入工业文明后改变速度当然慢。但现在是后工业时代、是移动互联网时代,不要着急。为什么不要着急?因为想慢也慢不了。更没必要谈革命,革命是非常糟糕的。
问:欧美待这几年,你羡慕他们吗?网上有极端的声音甚至说“下辈子不想做中国人”。
王石:没有羡慕,我作为中国人很自豪,难道不该自豪吗?
以现在中国的地位,整个世界都没法忽略你。而且我一直觉得,中国要往前走,无论抗拒也好,要学习谁也好,都需要回来找中国的传统,去分析我们自己,回到我们自己,梳理我们自己,重建我们自己,我说的是文化和传统。
出去后,我有个很大的感受,出国前曾有种急迫感,觉得体制和制度再不改就没机会了。出去后才明白,关键不在这里,关键在我们的文化。
过去我们经常说,我们的文化是障碍;但现在讲,我们的文化,特别是经历过复兴的文化,可能是激励。
问:但改变文化是很漫长的过程?
王石:几千年农业文明中形成的东西,进入工业文明后改变速度当然慢。但现在是后工业时代、是移动互联网时代,不要着急。为什么不要着急?因为想慢也慢不了。更没必要谈革命,革命是非常糟糕的。
问:但我相信很多人会说不乐观,包括对文化的梳理、检讨……
王石:我不是作为公知来谈这个问题,请把我当作企业家,企业家的风格是解决问题。
问:我问过好几个人同样的问题,今天也问问你。你有没有觉得,你年轻时想改变的世界很大,年纪越大想改变的世界越小,小到只剩下你自己?
王石:可能正相反。我年轻时没野心,也许你们年轻时目标很明确,但我很不明确,甚至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。所以,不存在随着年龄增长而怎样的问题。那时只想做番事业,做了一个发现不适合就换一个,又发现不行就再换一个。最后发现我适合做企业家。我曾很欣赏索尼,曾想把万科做到索尼那样,那是我的终生梦想。
到汶川地震出现“捐款门”,包括“拐点论”的时候,我才知道我的影响力比我想象的大,万科对行业的影响力比万科自己感觉的大。原来我只洁身自好,你行贿是你的事,我不行贿就行了。但现在我会想,万科会对整个行业乃至整个企业界有示范作用。人们看到一个企业想做大并非必须要官商勾结,必须要行贿腐败,事实上这种影响已经出现了。
问:真觉得自己的力量很大?
王石:是别人觉得,是别人赋予我的。回到刚才的问题,我从来没有以天下为己任,但我以己任为天下,我能实现自我就很满足了,能把万科做好就相当不简单了。
“我不敢说我爱国,只能在心里想”
我是董事长,假如我移民了,却让别人安心做事,大家怎么想?别人会指着我说:这人随时准备跑、这人是个二鬼子……
问:我听说你曾经非常肯定地表示过自己不会移民。
王石:我没讲过企业家不能移民的话,只是我个人不会移民。逻辑很简单,我的事业在这儿,过去、现在、将来都是。这是我创立的企业,我的资源都在这里。
我要移民得有几个理由吧,无非是这么几个:出国到哪儿不用那么多签证;子女得到更好的教育;资产安全。
问:这些理由对你都不成立?
王石:中国护照办签证是麻烦点儿,但绝没麻烦到需要用移民来解决的地步;第二,我用不着用移民解决小孩教育的问题,她原来在澳洲,现在在日本接受教育;第三,我的资产差不多都捐了,可以说我没什么资产,我就是拿工资奖金生活,基本不留钱,不透支就不错了,偶尔做公益还会透支,还得借钱。跟别人说,别人都不信。
我是董事长,假如我移民了,却让别人安心做事,大家怎么想?别人会指着我说:这人随时准备跑、这人是个二鬼子……所以,对我来说,移民没有任何好处,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我的护照都是中国护照。有人要移民,我就告诉他,想做事业就不要移民。
问:和爱国无关?
王石:我不用说我爱国,我在心里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