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姣姣:梧桐影里樱桃园

作者:王涛 分类:默认分类 时间:2025-04-21 13: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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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光初透,静安别墅的弄堂口,一个老式铸铁信箱立在墙边,绿漆剥落,露出锈红的底色。早晨七点,菜油煎“老虎脚爪”的香气从早点铺飘来,很快被隔壁咖啡馆的意式浓缩冲散。转角窗棂外晾衣杆上的衣服仍在摇晃,很难再听见“绢头落下来哉”的吴侬软语。每天从这里经过,在这段南京西路上的梧桐光影中,总能听到她们的岁月絮语。

转过南京西路,梧桐树荫就密了。阳光漏到地上,成了碎斑点。华山路630号的上海戏剧学院藏在树影里,红砖老洋房夹在咖啡馆和网红店之间。那是掩藏在“梧桐区”里精致静谧意法式的老洋房建筑群,倘若不留心,大约是要错过的。它是藏在梧桐影里的樱桃园,过去它就诞生在新旧交杂、中西混处中,现在门敞着,由得人进出。以前我住在这里,可那时却是每日匆匆地过了大约五六年,只当是个学习与工作的竞技场,从未真正看过这些建筑。直到“樱桃园”里的“柳苞芙”意外表达了他的忧伤……

柳苞芙原是契诃夫名剧《樱桃园》里的女主人公。我后来用它这么私下称呼学院的一位教授。“柳苞芙”是一位上世纪八十年代就留学法国的教授,回国后在上戏研究法国戏剧四十多年了。教授在健吾楼的办公室里总有咖啡与油墨气味的博弈。泛黄的《申曲大全》摞在法文原版的《莫里哀全集》上,桌面玻璃板下压着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兰心大戏院的戏票。比起法国戏剧,他说他更习惯每天听周柏春和姚慕双的滑稽戏。有次,我看完一场法语版《樱桃园》的演出后若有所感,突然转头问向他:“老师作为从小住在南京西路的老上海人,今天有柳苞芙的那种忧伤么?”他的回答,似乎比我的问题还要矫情一些,“若没有樱桃园就不会有忧伤,反而是没有了上海话让人失落”。他说最失落的不是滑稽戏式微,而是年轻人用普通话念白时,再找不回“栀子花白兰花”里九个音调的婉转。“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,‘夜饭吃过[伐] ’五个字里,藏着黄浦江十八道弯”。说罢又自嘲地笑了笑,赶忙转移话题:“这本书你有电子版的吧?发给我。”

他们这一代人,像契诃夫笔下的柳苞芙,忧伤的不是彻底失去,而是正在失去。佛西楼的露台上,绿萝爬满雕花铁栏,表演系的学生常在这里背台词,咖啡杯搁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铸铁花几上。某日春雨骤降,有人脱口念出《雷雨》的沪语台词:“倷阿晓得今朝是啥日脚?”对面红楼排练厅的反光玻璃上,还掠过一道水袖的残影。

这座城总在清晨的梧桐影里缝补记忆。老派理发店的转灯仍在旋转,照着对面网红店的马赛克墙。生煎馒头与可颂面包在弄堂口狭路相逢,各自蒸腾着乡愁的雾气。老一辈在咖啡渣里占卜石库门的未来,年轻人在电子合成器上重编紫竹调。其实,这座城市从未停止生长,它像是一本被反复誊写的账本——老上海的忧伤是钢笔字,洇在纸纤维里;新上海的生机却是光标,在电子屏上不停闪烁。当油墩子的焦香渗入冷萃咖啡的冰粒——这是老上海的忧伤,也是新上海的生机。当最后一块蝴蝶酥融化在美式咖啡里,新的叙事已在老墙苔痕与霓虹光晕的交界处,悄然攀缘成凌霄花的形状。

原标题:《晨读 | 程姣姣:梧桐影里樱桃园》

栏目编辑:史佳林 文字编辑:王瑜明

来源:作者:程姣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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